龙脉陶砚瓦, 沈婉佳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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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接受使命(1) 阅读链接: /m/read/7955988

2009年2月6日,这天是农历己丑年立春第三天。头年入冬以来,天气少雨,南北大旱。北京本来就干冷干冷,这天更是冷风剌骨,马路无水而冰,行人车辆履冰而行,都格外谨慎。

陶砚瓦开车从和平门向南来到琉璃厂,把车停在马路边。

他今天心情不错,一路唱着京剧。他不管外面冰寒,车内方向盘也凉凉的,他不时搓搓手,也不开热风,只顾自已开心舒畅。

刚才他先唱了奚啸伯的《哭灵牌》,这是他自认为最华美的男腔段子。又唱了言菊朋的《让徐州》,这是他高兴时爱唱的。一路上兴致来了,他竟把裘派的《铡美案》也溜了一遍。唱得过瘾,连等红灯他都没觉得不耐烦。唱到佳绝处,他自己叫“好”,竟双手离把狠拍了三掌。前些年他听卫生部一位副部长来机关讲课说,在车上唱京剧有利健康,还讲吃鸡蛋不吃蛋黄是谬说。这两句话他最认可。

琉璃厂文化街起源起于清代,当时各地来京参加科举考试的举人大多集中住在这一带,因此在这里出售书籍和笔墨纸砚的店铺较多,形成了较浓的文化氛围。衡水离京城较近,当年在此立足者甚多,店铺兴隆,他们就从乡邻中找帮手,找学徒。特别是书画、古玩生意,也一直在此绵延。书画生意必然拉动的是装裱生意,当年操此业者多为陶砚瓦的同乡:河北深州人。

陶砚瓦一直对这里颇感兴趣,闲时偶来一逛,多少总有收获。再留意其兴衰史料,也大致有了基本了解。

琉璃厂原名“海王村”,因元代曾有琉璃窑而得名琉璃厂。据考证,清乾隆年间,琉璃厂的惠古阁、博古阁等知名店铺均由深州、冀州人开设。从嘉庆年间始,衡水人到琉璃厂学徒的日益增多。至咸丰末年,衡水人在琉璃厂开的店铺已接近300家,占总经营店数的90%以上,古旧书、文物、书画、碑帖、印章、文房四宝等文化用品生意日见兴隆,整条街上弥散着衡水乡音。至清朝中晚期,琉璃厂甚至有“衡水街”之称。

衡水县在明代属深州,清代归冀州管辖。为何有“衡水街”之称,并无“深州街”、“冀州街”呢?这是因为衡水县萧家在琉璃厂开设的古玩铺论古斋和信远斋,极负盛名,衡水周边各县在琉璃厂经营的,都被称作“衡水帮”。“衡水帮”聚居之处,便自然有了“衡水街”的称呼。

据说最早有衡水县萧氏先祖在琉璃厂街开书铺,其后世有开小铺卖茶水、蜜果、酸梅汤、糖葫芦者,创立字号“信远斋”密果店。有文字记载信远斋始建于清朝乾隆五年(1740),原址在东琉璃厂217号。据说乾隆帝诏令纂修《四库全书》,十年始成,琉璃厂街是文人雅士、达官贵人常来之地,信远斋更是必到之所。萧氏后人萧秉彝科举未中,便经营古董字画,在信远斋对面创办“论古斋藏画处”,成为近代中国古董商界资格最老、经营规模最大、声誉最隆的古玩铺,也是被称为“衡水帮”的第一家古玩铺。其后32年“荣宝斋”才开张。

萧秉彝一生收徒五人,除长子萧维邦外,还有大徒弟张德盛,字茂斋;二徒弟于德纯,字令臣;四徒弟王国庆,字寿臣;五徒弟呼克祥,字益清,皆深州人。

有史料可证:上溯道咸年间,下至1946年在琉璃厂开设的书业店铺共305处,而由深州、冀州、衡水、枣强、阜城、景县人士开办的164处;以经营古玩字画为主的店铺共146处,衡水籍人士开办60处;以书画装裱业为主的店铺共19处,衡水籍人士开设的11处。河北离京城近便,深州、冀州、衡水、枣强人不少是学徒出身,涉足此类生意后,陆续成长起来,成为琉璃厂的主力。现在琉璃厂的槐阴山房、雅文斋、博古斋、文盛堂、一得阁等20家老字号仍由衡水人经营着。

新中国成立以后,百年老店荣宝斋云集了整个琉璃厂地区各装裱店铺的高手,揭裱古旧书画、碑帖、手卷、册页、刺绣、屏风、中堂等各种人才,组成了书画装裱界的最强阵容。第一代传人张贵桐,衡水人,13岁时来琉璃厂学徒,1959年参与装裱人民大会堂《江山如此多娇》巨幅国画;王家瑞,深州人,13岁时来到琉璃厂学习装裱,学成后在“尚古斋”从业,修复古旧书画技艺精湛,挽救过无数濒临灭绝的书画珍品,1978年至1981年间,主持参加了抢救修复山西应县塔内发现的辽代经卷工作。

如今文化产业大兴,市场越来越红火,这里的生意人已是南腔北调。陶砚瓦无意观看繁华,他随手拿上一个大信封,把车锁了,转身朝东侧小胡同走去。

这个小胡同因在琉璃厂附近,所有临街房子都改成店铺。内外装潢争奇斗艳,门匾楹联各显神通。陶砚瓦走着,不由得放慢脚步,有几个店也着实吸引眼球。他感兴趣的是字好不好,够不够文气。他一驻足端祥,就有店里小姑娘跑出来礼让:“先生需要什么?进来看看吧!”

有个小店的牌匾上“聚雅堂”三字,落款是“栗有德书”。栗是某部委一位司长,平素雅好笔墨,出了诗集,担任了书协理事,听说还有可能更上层楼,奔副主席,甚至主席去了。陶砚瓦认识他,知道他对一些文化项目的审批,很具影响力。陶砚瓦目光向店门里一扫,已大致认出几幅栗有德的东西。

陶砚瓦今天高兴,是因为他昨天下午下班前接到一个电话。电话是湘西某县文联副主席沈婉佳打来的。说她获得了年度诗歌大奖,等下月要来京领奖。她按要求准备了获奖感言,填了一阙《鹧鸪天》,马上发他手机上,希望陶砚瓦帮着书写装裱,届时拿到台上展示,以增加现场效果。

陶砚瓦此前已听京城诗友讲过,说本次诗歌年度大奖的资金,是历年最高的:获古体大奖的30万元,新体大奖10万元;古体、新体青年奖各两人,古体每人5万元,新体每人3万元。建国后在诗歌这个领域里,一直是新诗独领风骚,动不动就是“啊!大海啊!”古体诗词平平仄仄,规矩很多,格律很严,不招人待见,在文坛上连个丫环都不如。近年来情况有变,从中央领导到平民百姓,写古体诗词的人多起来了,看的人也多起来了,竟有否极泰来,由敲边鼓到打头阵之势,真个是风水轮流转了!这不,在陶砚瓦印象里,从奖金的设置上,竟然第一次由古体风头盖过了新体。

沈婉佳得的是青年奖。电话里陶砚瓦问她,这次奖金够请客了吧?沈婉佳干脆说:不够!你们北京的饭店宰人太狠了!陶砚瓦连说热烈祝贺,也以一连串“好、好、好、好”,答应了沈婉佳的所有要求。

果然手机上收到沈婉佳一条短信,内容便是《鹧鸪天》词:

诗海无涯任我翔,诗心有翼上穹苍。灯窗唤取同三韵,星月邀来共一章。花世界,梦衣裳,小城郊外总芬芳。今生幸有诗陪伴,小鸟合当作凤凰。

陶砚瓦看了,感觉还行,没什么问题。沈婉佳是他最信赖的诗友之一,自己的作品经常给她发过去求正,婉佳也从不客气,有意见就提,而且还很坚持。陶砚瓦也不是言听计从的主儿,也经常与她争论。这正是作诗所需要的。

当晚他便在机关食堂草草吃了点东西,返回办公室就铺纸挥毫,把那首新词竖写在一张四尺宣纸上。挂起来,端祥一阵子,看到几个毛病,又折腾一遍,挂起来再看。直写了五遍后,并排摆在一起,看过来,看过去,最后还是选了第一次写的。看看摆放在桌子上的手表,已是10点多钟。他拨通家里坐机,告诉爱人杨雅丽,今晚单位有事加班太晚了,就在办公室睡了。

早晨爬起来到食堂吃了饭,就上楼拿了挑的那幅字,开车来“咏宏斋”,准备让张嵘的媳妇小王抓紧装裱出来。

张嵘的店很小,但其名号“咏宏斋”却很典雅。张嵘的爸爸张殿奎是个语文特级教师,从安徽老家退休后,进京创业,开了这家小店。张殿奎雅好诗文,和陶砚瓦在一次诗会上相识,由诗友成了挚友。这个店名就是陶砚瓦起的,“咏宏”二字出自谢灵运的《山居赋》:“指岁暮而归休,咏宏徽於刊勒”。“咏宏”二字后面是“徽”字,暗藏着他的籍贯。另因他既经营装裱,也经营牌匾刻字,恰与“刊勒”吻合。此名一出,张殿奎拍案叫绝。可惜他几年前患肺癌走了,留下这个小店由儿子张嵘经营。张嵘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张峥,接替父亲在老家教书。张嵘的媳妇小王原来就是装裱工,张嵘娶了她,既是媳妇又是技工,小两口把小店打理得风生水起。店里也挂着陶砚瓦的字,明码标价。可惜陶砚瓦人无名,字乏力,少有问津。

陶砚瓦昨晚已打过电话,一进门就见张嵘和媳妇小王都在等他。两口子熟练地把字展开来,略带夸张地先夸陶哥的字越写越好,这幅尤其好。布局、章法、整体感觉都特好。确实是越写越好。陶砚瓦笑道,行了,一个捧一个逗,跟说相声似的。那当然是越写越好啦,都是自家人,别吹了,再吹就破啦。

一席话把两口子都逗笑了。陶砚瓦就交待他们手工裱,加急,下周四下班来取。说话间口袋里手机响了,是机关传达室老罗打过来的:陶主任,你怎么没在办公室?门口有人找您。是您老家来的。一男一女两位,说是有急事。

第2章 接受任命(2) 阅读链接: /m/read/7955989

陶砚瓦是河北深州人,冀中平原一个县级市,经济不甚发达。平时有人问起老家,陶砚瓦总是跟上一句,是个穷地方。而不少去过深州的人也会跟着说,啊当年是很穷的。偶尔会有人近年去过,往往客气一句:哪里哪里,还不错嘛。陶砚瓦就知道人家心里的印象是怎样的。

在陶砚瓦看来,家乡别说跟南方一般县市比,就是跟那边一些国家级贫困县比,深州都还落后很多。爹娘在世时,他每年都回一两次,如今爹娘不在了,老家在心目中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老家,它是熟悉的,又夹杂着丝丝陌生感;它是温暖的,但又让人心里阵阵悲凉。

把车开回院内停好,陶砚瓦匆匆来到传达室。

来人是陶砚瓦高中同学许清江的弟弟,小名许三儿。当年和许清江同学时,陶砚瓦去过他家,还曾经住下过。印象中三儿的鼻涕从未利落过,总是从鼻孔里露出一节子,偶尔还能过河--就是淌到嘴唇下面。没等他鼻涕利落,陶砚瓦就当兵走了。只记得叫他三儿,大号叫什么,陶砚瓦也不知道。前两天许清江打电话说他弟弟当着村支书,有事要来北京找他。一见面,不用问,看长相就知道许清江的弟弟来了。

许三儿也认出了陶砚瓦。他从沙发上弹起来,一脸毕恭毕敬的样子,像见了皇帝一样。旁边的女子30岁上下,按许三儿的要求,嘴里叫着叔叔。陶砚瓦领他们到了接待室,倒了两杯水,听许三儿一一道来。

许三儿当着村支书,每年都要把集体树地结的桃子梨子等水果卖出去,作为村里办公费用。前年许三儿在城里认识了一个保定老板,口气很大,还带他到保定走了一趟,回来说村里水果不分集体个人,全部包销,还打了预付款。结果东西拉走了,余款至今拖着不还。有欠条,一共五六十万,全村人的血汗钱,没法儿向父老乡亲交待。许三儿急得够呛,跑保定多次,见老板无数回,总是说钱有的是,但都在帐上,别人欠他还不了,他也没办法还许三儿。态度很真诚,事情没着落。

许三儿叫天天不应、叫地地不灵,无奈时上吊的心都有了。正郁闷时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那边的法官。法官说可以帮他追款,但有个条件,就是他小姨子在深州南边邻县冀州市的一个乡村小学教书,其夫是市一中的老师,相距几十公里,孩子又小,谁也照顾不了谁,生活十分不便,希望帮她往城里调。跟来的女子就是法官的小姨子常笑。

陶砚瓦这才注意端祥了一下女子:身材还算匀称,面容也算姣好,怯生生的望着陶砚瓦,一付楚楚可怜的样子。陶砚瓦笑道:三儿,你可真行,我还以为是你女儿你亲戚,绕了半天,我才知道这小常老师的来历。我能帮你什么忙呢?

许三儿说:大哥啊,你出出面,找找史凤山吧!他现在在冀州当书记呢。

陶砚瓦道:笑话!我找了史凤山,他凭什么就听我的?

许三儿急了:大哥啊,你是京官啊!你一句话就能管用啊!你就当是俺娘、俺哥、俺全家、俺全村老少求你了,你就帮帮俺,说句话吧!你们北京什么都不缺,来时给你带了点儿棒子糁儿,碾子碾的,熬粥好喝着哩!

常笑也突然开腔了,说陶叔叔,俺的困难您也知道了,您就帮帮俺吧!俺一定催着俺姐夫追回许叔的钱!一定!

陶砚瓦一时语塞。他想起许三儿娘,当年曾用老式木制织布机织土布,缝制一件夏天穿的方格上衣送他。而此前他夏天最热的时候是没有上衣穿的。

陶砚瓦说:三儿,小常老师,我大体明白了你们的想法。这样吧:我抽空给史书记打个电话,但是成不成,我可没有把握。我和史书记好久没联系了,连他调到冀州我都不知道。

许三儿道:那就先谢谢大哥了!你一个电话,管用!

常笑这时真的笑了:请陶叔叔多费心吧!俺全家也都感谢您啊!她笑得很真诚,两个小酒窝象是盛满了欢欣。

送走二位,刚刚回到办公室,就见桌子正中整齐摆放着一摞文件,旁边的水杯里已经沏好了茶,水杯盖子斜放在杯沿上,半开半盖,端起来喝一口,温的,正好驴饮。陶砚瓦心想:该干活儿了。他先翻最上面几件报销单据:有几个人刚出差回来的差旅费,有市内打车的出租车票,有购买业务学习书籍的发票,修理电脑、打印机、复印机的发票等等。陶砚瓦看了看,全部签上自己名字了事。

其实他心里清楚:差旅费的食宿补助啊,出租车票啊,包括什么购书、修理的发票啊,不敢说都有问题,起码是问题很多,经不起太较真儿、认真查的。在机关上班的人,个顶个儿聪明绝顶,象婴儿一出生就知道找奶头儿,只要到了机关,他们很快就知道这些小技巧,都会不同程度学会塞上一点私货,不动声色地揩点儿油,弄点儿小外块。这个度要把握好,既不能张扬,又不能太贪,关键是不能以为自己聪明,把别人当傻瓜。

如果你是个什么“长”,你必须维护好你下属的权益,让他们或明或暗的占到一些便宜。每个人都有自尊心,话不能说开,窗户纸永远不能捅破,但人人都心知肚明。

又阅了几个件,一把手尚济民的秘书孙谦来电话,说砚瓦请马上过来,尚部长找。

陶砚瓦站起身,伸了个懒腰,拿上笔和本子,朝门外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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